【原创小说】梨园弟子之须做浮云向上看（一）
这其实之前那个叫做《薪火》的坑，打算重新填。所以从第一章开始细细地修改了，连人物也做了点调整。
重新来填坑是有原因的，文里的很多人物是有原型的，或多或少有我认识的人的影子，但每个人物也都有虚构的内容，不要轻易对号吧。祝老师的原形是我的一位老师，上个月去世了，让人很难过。所以暗暗下决心，无论如何也把这个坑给填了，算是告慰老师在天之灵吧。
——————我是热泪盈眶的分割线——————
北方的冬天风刮的冷冽，才过四点，天就灰蒙蒙的，好像要黑下来了。戏校的校园里没有什么学生，平安夜，大家下了课就呼朋引伴地找地方玩去。
男生宿舍楼下站着一个年轻姑娘，穿着白色的羽绒服，围着红围巾，半张脸都缩在围巾后面，头发却高高盘起，露着紧绷光洁的额头。大概是站了一会儿，脚冷了，她一边小跳着一边尖着嗓子打电话“金雷你快点行不行啊，我跟你说，今儿可是平安夜，街上人多，小心迟到误场。”
五分钟后那个叫金雷的小伙子在宿舍楼门口出现，理着小平头，黑黑瘦瘦的，一边走一边穿他的羽绒外套，“叶儿，对不起，对不起，今天太累，刚玩会儿手机就歪着了。”
那个叫叶儿的姑娘也不理他，毫不客气地把一个大的手提包扔在他手上“拿着，搁你车把上，咱们骑车到地铁站，坐地铁去吧。“
朔风把金雷的羽绒服吹成一个大鼓包，几乎要将叶儿挤到车下头去。叶儿不情愿地把手从兜里伸出来，从后面抱住金雷的腰。金雷不自然地四下看了看，却小声和叶儿说：“嘿，真暖和。”
叶儿把侧脸靠在金雷的背上，眨着眼睛问：“你去过中国大饭店么？听说那里头可高级了。”
金雷笑：“我去过呀。没啥大不了的，贵宾厅里那些个宫灯还是我妈给配的绦子和穗子呢。我师父应该也去过吧，他连中南海都去过。”
“切！去趟中南海够你们爷俩说一辈子的，中南海里头吃什么呀？我听说中国大饭店吃饭一个人就得一千块。”
谁也不能跟金雷争去中南海这件事，他忽地直起腰来，闪开了叶儿的脑袋，叶儿没坐稳，车子晃了两晃。
“讨厌！”叶儿也不再跟金雷争执，把手缩回口袋里，任金雷的羽绒服又被冷风吹得鼓胀起来。
金雷也不知道中南海和中国大饭店哪个更高级。但心里头很不耐烦空气里弥漫着的那一股香甜的味道。宴会厅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，走在上面能把脚陷进去，这倒吸引了他的注意力，嘀咕着要是练功房里地毯有这么厚就好了。
叶儿在一旁很懂行地说：“也不好，陷脚。”金雷点点头，两人愉快地达成一致。
化妆间设在刚刚改建的休息室里，虽然不同位置的灯使得光线交错，十分梦幻却没有一丝暖意。一个穿着工程部制服的小伙子在摆弄墙上的空调开关，他啪地一声扣上那个塑料面板：“还没改造到这儿，暖风没通过来。”说完拎起工具箱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休息室的化妆镜里映着一张妆容精致的脸，这张脸的主人正拿着细巧的化妆笔仔细勾勒嫣红的嘴唇。“行啊，都能自己化妆了，要是能自己梳头贴片子就好了，以后万事不求人，有这种唱堂会的好事，都叫你。”
方小兵靠在门框上看杨俊化妆，他剔着寸头，鬓角刮的干干净净。眉眼看起来普通，鼻子却十分英挺，说着话把腿翘在椅子背上，随手掏出一支烟来就要点上。
“哥，这屋里不能抽烟”——是个男生的声音。杨俊指指天花上的烟感，“有烟雾它会喷水。再说，祝老师说的后台不能抽烟。”
方小兵不以为然“这又不是后台，一个破屋子。”杨俊不再说话，继续化妆，脸已经快贴到镜子上了。
叶儿和金雷卷着着室外的寒气进了门，大概外面冷得厉害，叶儿又搓手又跺脚，嘴里却亲亲热热地喊“小兵哥，我们来了。”
方小兵跟她点点头，然后瞪着金雷“来这么晚，磨蹭什么呢！”
叶儿一边脱外套一边说“今天平安夜，堵的一动不动的，幸亏我们俩骑车子到地铁站，坐地铁过来的，这通挤。”
抱怨完忽然想起什么来，“哦，小兵哥，Merry Christmas！”
“得得得，把你那个舌头捋直了再和我说话，还放上洋屁了！”小兵虽然不耐烦，却把两瓶矿泉水递过去。
叶儿撇着嘴“凉的，我不喝，祝老师说上台前不能喝凉水。”
“只有这个，不喝算了，这会儿想起听我妈的话了。嫌冷也不多穿点，这屋不暖和，羽绒服别脱，你赶紧化妆，一会儿帮杨俊梳头。”
叶儿好像刚看见杨俊，冲他点点头“来啦？”想了想，还是没把羽绒服穿上，今年新买的，还是白颜色，她怕弄脏了。
方小兵从兜里摸出五十块钱给金雷“去后面胡同买几个火烧，问问这儿的服务员看能不能给倒点热水。”
休息室的门开了，进来一男一女，男的方小兵认识，是演出方的负责人，他跟身边的姑娘介绍：“这是今天晚上京剧演出的演员。”
又冲方小兵说“这位是今晚的主持人霍雨梨。”
方小兵打量了一眼，这姑娘穿着米色的长羽绒服，都快盖住脚面了，像是捂着一床被子，人也算不上漂亮，细眉细眼的，鼻子倒小巧，下巴也是尖尖的。心里暗想，要是扮上应该还挺好看。他冲两人点点头，算是打了招呼，又马上说“顾经理，你们这儿条件也太差了，灯光太暗，没法化妆。也没一口热水喝。这么高级的酒店连暖气都没有，我们这儿一会儿换服装呢，冷死了。”
顾佑军应付着小兵“行行，我帮你找点热水来。灯光可能就这样了，凑合吧。要不让服务员去客房搬俩台灯？”
“随你”顾佑军转头跟雨梨说，“你就在这儿化妆换衣裳吧，有点冷，换好以后穿着羽绒服啊。”
雨梨好像没听见他说话，直愣愣地看着正在贴片子的杨俊，她被这美人儿吸引住了。杨俊被盯的有点不自在，只好打了个招呼“你好。”
雨梨吓了一跳“啊，你是个男的？！”
杨俊更不好意思了，没再说话。叶儿的手停下来，白了一眼，“男的怎么了，没见过男的唱旦角儿啊！”
雨梨赶紧说“哦，哦，不好意思，我确实第一次见到。”
方小兵在旁边笑“你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吧。”
杨俊嗔了一句“哥，你真是的。”
一会儿，金雷头上冒着白气回来了，买了十个火烧和四杯豆浆，冻的脸通红，气也没喘匀，看样子是跑回来的。他把找的零钱还给小兵，小兵推过去“得得得得，你拿着吧。”
又把豆浆递给叶儿和杨俊“没找到开水，喝豆浆吧。一会儿都有唱儿，也别喝凉的，喝这个。”
小兵别过头问雨梨“你吃个火烧不？”
雨梨一边化妆一边说，“不了，谢谢，我一会儿给你们弄点热茶来，光吃火烧多干哪。”
杨俊装扮好了问小兵“沈老师来了吗？我想吊吊嗓”
叶儿一边给自己装扮一边嘟囔“给一帮洋鬼子唱戏，好赖也听不出来，费这个劲。”
两人都没理她，小兵说“文武场都来了，在旁边那屋，你自己过去，看给人家也弄点热水。”
杨俊出去了，一会儿，隔壁房间有隐隐的胡琴声传来。叶儿才问“哥，今儿谁的琴啊，沈老师是谁，没听说过。”
小兵说“哦，杨俊他们票房的。”
柳叶撇嘴“你弄个票友来唱醉酒就算了，就当洋鬼子好男旦这一口儿，怎么琴师也弄个玩票的，《拾玉镯》那么些节骨眼儿，别弄错了啊。”
方小兵啐他一口“玩儿票？沈老师十二岁就傍我过师爷，我妈都轮不上找他呢，给我闭嘴，赶紧梳。”
叶儿接不上话，但仍然不依不饶“哥，下次让我唱醉酒吧。”
方小兵不想理她，“唱醉酒能多开份儿钱是怎么着？人家杨俊有行头，你有吗？我能从团里给你顺一身儿袄裤出来就不易，你唱醉酒，我上哪弄蟒袍玉带去？”说完，把箱子里一套绣着玉兰花儿的粉色袄裤丢给她，拉着金雷进洗手间换彩裤。
金雷脱下外裤，大腿上有一片青紫，小兵笑了“早上挨打了？”金雷套上彩裤，点点头“最近师父一直在说《八大锤》，今儿早上练功的时候忽然问晚上演什么。我说《三岔口》，接着就让走一遍，来了一遍任堂惠没算完，还让再来一遍刘利华。那个好久没弄过，忘了。”
小兵蹬上自己的薄底儿靴子，依旧笑着“哦，那不冤。得，今儿晚上你来刘利华，我来任堂惠，也算你不白挨一回。”
金雷突然说：“师哥，师父老了，没原来有劲儿了。”
方小兵哼了一声“那是怕把你打坏了瘸着来演出。”
金雷不再说话。雨梨在外面敲门，“你们俩好了吗？我要换衣服了。”
俩人出来看见叶儿已经扮好，正摩挲着杨俊行头上的绣活，方小兵拍她一下“行啦，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。”
叶儿撅着嘴“真好看，手绣的，我什么时候能置一件啊？”
小兵笑“等你当了角儿自然就有了。”
叶儿不满足：“杨俊也不是角儿啊，他都有。”
小兵不理她，只哼了一声，“有本事你上人民医院当大夫去啊。”
师兄弟两人正勒头，雨梨从洗手间换了服装出来，马尾辫梳成了盘发，穿着玫红色织锦缎的旗袍礼服，脚上踩着一双银色的高跟鞋。小兵赞叹了一句，“嘿，有点意思啊。”
评论(6)